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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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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懸崖頂上主子比翼雙飛縱身跳了崖,邊上草叢裏蹲著的錦衣衛們閑不住了,指揮僉事舉著一條綠油油的樹葉桿子磨蹭到曹忠騰身旁,“曹公公,咱們現在能往上沖了不?”

曹忠騰的打扮比他們這些武人要精細多了,戴了一頂不知道什麽時候編好的樹條子小帽,正瞇著眼嘿嘿傻樂,那眼神竟然讓指揮僉事想起了家中年邁的老姑奶奶。好容易笑夠了,曹忠騰抹抹淚花肅了神色,拍拍他的肩,“讓大家夥兒上罷!就東廠這幫子草臺班子,還想拿捏住幹爹幹娘,沒金剛鉆也敢攔這瓷器活兒,無知無畏,真是感人。”

指揮僉事得了信兒,嗳了一聲,就草叢外頭那幾個人,都不用他親自出馬,振臂高呼一聲威武的“殺啊”,氣勢上給大家鼓鼓勁兒就得了。等底下人都沖出去了,他又賊兮兮地湊到了曹忠騰旁邊,“曹公公,您給指點指點,尹提督為什麽要來這麽一出啊?”

這處地方,尹提督的親隨都知道,崖上望下去盡是沈沈茫茫的雲霧,讓人還以為是斷崖峭壁,實際上跳下去不到兩丈,身上帶著功夫的人落地都不帶費勁的。既然如此,尹提督方才為什麽要和夫人在崖邊鬧那麽一出淒淒婉婉涕淚交垂的生離死別?

曹忠騰挑了挑眉,眼梢裏乜他,“您啊,早點找個媳婦兒就明白了。”

指揮僉事像是聽了個大笑話,我打光棍怎麽著了,你還是個太監呢!悻悻退到一邊自個兒琢磨去了。

指揮僉事抓頭挖耳的模樣叫曹忠騰實在看不過眼,他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咱家問您,相愛的人被逼著跳崖殉情,手拉著手一道赴死,淒美不淒美?壯烈不壯烈?”

指揮僉事望天想了想,擰著嘴角點了點頭。

尹振臨雖然說是奴才,在他們這些人眼裏就是主子,做奴才的為主子分憂是應當的,曹忠騰說到興起,一拍大腿,“那不就得了!得愛到什麽地步才能決心一起死,等會子跳下去發現,哎?沒死成?心裏頭得多歡實。倆人一道經歷了這麽一遭半只腳踏鬼門關,喜出望外的同時,感情不得更上一層了麽!”

指揮僉事臉上的青筋都在抽,“是您給尹提督出的主意罷?”這麽餿的法子,也虧曹忠騰想得出來。

曹忠騰自豪地仰臉,有種看著家養的貍奴終於抱崽兒了的欣慰,“那是!”

指揮僉事幹巴巴地笑了笑,面上奉承了幾句,私底下下定了結論,這種情情愛愛上的事兒,還真不能向這種沒談過小情兒的人尋主意。

翁月恒從一片黑暗中睜開眼,頭頂是漫天的翠綠樹葉,滿身都是黏膩的汗水,她不適地扭了扭身子,意識慢慢回籠,結結實實吃了一驚,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都沒死成?

近來也不知道交了什麽黴運,回回睜眼都拿不準自個兒死沒死。她匆匆擡擡胳膊動動腳,還好,都還能動彈,沒摔瘸了真是萬幸。

沒缺胳膊斷腿,翁月恒慢慢爬起身來游目望了望四周,兩旁都是山,一條清澈的小溪流潺潺叮咚,她在溪邊的大石平臺上醒來,身上蓋著尹振臨繡了盤龍補子的曳撒。

尹振臨人呢?翁月恒驚慌失措,順著溪邊跑了幾步,怕還有追兵等閑不敢嚎開嗓門,捏著嗓子眼兒小聲呼喚著:“夫君?夫君?你在哪兒?”

“你醒了?”

尹振臨聲音平靜,知道她看上去什麽都敢,其實芯裏膽兒不肥,上回箭頭擦破了油皮兒都能撅過去一整夜,這次跳個崖暈過去真不算丟人,只睡了一個多時辰,還算挺爭氣。

熟悉的聲音此時猶如天籟,翁月恒驚喜交集,仔細辨出聲音的來源,拗起頭來往小溪那頭一瞧,尹振臨剛從水裏站起身來,正邁開大腿一步步往岸上跨。

翁月恒腦中“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驟然直沖頭頂的百會穴,兩旁的景色迅速地向後褪去,她像一根木頭樁子頓在原地,僵硬的姿態仿佛霎時被老天抽了靈臺。

尹振臨胳膊撐地一躍上了岸,夏日日頭太烈,冰涼的溪水掛在身上說不出的爽適,他不想擦,任由大水滴子順著身條兒自行往下滾,“你怎麽了?”

翁月恒嗷嗷兩聲叫喚,失控地捂住了雙眼,腳上踉蹌退了兩步,“您您您,您怎麽有……您不該有那個……宮裏嬤嬤說您只有那個,沒有那個……”

尹振臨把她擋眼的手抽開,嘴角上揚成了個戲謔的弧度,兩眼定定盯著她的眸子,非要問出個子醜寅卯來,“哪個和哪個?”

都怪宮裏派來的嬤嬤太過盡職盡責,守著她把那些小冊子翻來覆去溫了好幾遍,問問題答不上來還要被抽戒尺,翁月恒對那個和那個的位置和形狀都了然於心。她被逼問得連連後退,開始疑心是不是嬤嬤說錯了,不應當呀,難道是她理解錯了?

好奇心作祟誰也攔不住,翁月恒覺得自個兒大概是瘋了,從頭發絲兒到腳指頭都在叫囂著,攛掇她再把一眼。她順順氣安慰自己,沒準兒是方才太陽太晃眼,閃了眼神兒看錯了,就一眼,就只多看一眼,她翁小茶心裏坦蕩蕩的,無愧蒼天,就為著自己安心,絕不為旁的目的。

心理建樹做好了,看不看也就是那麽一瞬間一低頭的事兒,她踮起腳屏住呼吸,聾拉著眼皮往下再那麽一瞧,那小帽兒被她盯出了精氣神,腰背漸漸挺得直直的,還向她點了點頭。

以往都只有她被吃幹抹凈的份,明刀明槍的進眼窩子這是開天辟地頭一回,沖擊委實是太大了,她仿佛失了智,驚嚇遠遠大過了害羞。她奮力掙開了尹振臨的鉗制,雙手捧住臉尖叫不止。

藏了一輩子的秘密被她知道了,她這輩子想逃是逃不掉的了,遮羞布光天化日底下這麽一扯,滿心的沖動也沒了再藏著掖著的必要,火燥燥的目光沒了,他還覺得意猶未盡,言不由衷地誘導她,“不看了?那我可穿衣裳了,這輩子就這麽一回,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還是走過路過時不再來的買賣?翁月恒也不知道自己是打哪兒冒出來的焦躁恐慌,若是這輩子就這麽一次機會,草草掃過一眼還不算刻骨銘心,得看個仔細才能永矢弗諼。也許伏天裏太熱了罷,她感到一陣口幹舌燥,破釜沈舟般的撤下了遮眼的手,“您先緩緩,待我再瞧上幾眼。”

翁月恒在這事上見識淺薄經驗短淺,還不懂得有的放矢,一心只想著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不錯眼珠地盯著瞧,恨不得能拿筆描繪下來。餓虎撲食般的神情把平日裏惡聲惡氣心狠手辣的提督大人都嚇了個夠嗆,尹振臨恐怕是有史以來頭一回紅了臉皮,慌亂中拿手擋了擋,“你這丫頭怎的不害臊。”

事已至此翁月恒也顧不上思考到底是嬤嬤錯了還是她錯了,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吸引了她全部的註意力,屏氣凝神地捕捉它的一靜一動,忽然,她的聚精會神被遮擋住了,她蹙了蹙眉頭,不耐地拍掉了尹振臨的手,“一邊兒去,別礙事兒。”

尹振臨簡直說不出話來,她在感情上一慣有著一往無前的架勢,誰也不明白她怎麽就死心眼兒地認定了他。他硬逼著自己別開頭,不去看她彎下腰看得興起的模樣,那櫻桃小口離得那樣近,很難讓人不存著些歪門邪道的遐想。

尹振臨覺得腦子漸漸不受控制了,別的某處大約莫是有自個兒的思想,順著血脈一寸一寸爬上來,大口大口吞噬掉了他的理智,他目光愈發陰沈,要不是顧及著朗朗乾坤,有些事怕是就不順著軌跡往下發展了。

他正戳在要麽破要麽立的檔口煎熬著,不遠處半人高的草叢子裏倏忽搖了搖,悉悉索索的零碎聲響勾回了倆人的魂靈,翁月恒渾身抖了抖,往他身後躲,嘴裏小聲囁嚅道:“夫君,是不是追兵追上來了?”

中途被打斷的掃興是難以言喻的煩悶和挫敗,尹振臨說不上是氣草叢裏那幾只胡亂動彈的兔子還是怨自己沒把握好時機,一口氣洩到了腳板心兒,冷聲隨口謅了一個,“是母大蟲。”

翁月恒臉黑得跟泥潭子裏撈上來的沒差,她是真的嚇破了膽了,料想這世上是沒人能比他們更悲慘了,後有追兵,前有大蟲,想逃也沒個準方向了,興許老天就是容不下他們活著了。

她拔下了發間那根不離身的毒藥簪子,“夫君,我沒武藝,您帶著我跑活命的機會太小。等會子我吞了毒藥粉,您就把我推出去,那大蟲忙著吃我沒空瞅著您的時候,您就抓緊機會逃罷,我的屍首帶上了毒,能把那畜生毒死是最好,毒不死也能拖上一拖,給您留個活命的時候。”

又是那根破簪子,上回裝的一包胡椒面兒沒能毒死荊庶人,翁月恒不依不饒吵了一個多月,非要讓給她換個更烈性的,尹振臨只好給她裝了一包混茱萸粉末的,她還真把這個當個琳瑯寶貝,形影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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